孙现富——想起“邵三”

邵三走了!

我刚走进地铁站，就收到哥哥发来的语音微信。我惊愕不已，站在川流不息的站台上，楞了半天。地铁上，我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，还是禁不住一次次擦拭眼泪。那种悲伤，真的是让人痛彻心扉......

邵三大名邵贵柱。因为在家排行老三，工友们都叫他邵三。他年长我三岁，我一直称他三哥。三哥的父亲和我父亲原来都是运输公司的老人。同在一个车间，同住一个筒子楼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企事业单位还实行顶替。就是老一辈退休了，可以找一个子女替班，也叫接班。

三哥接的他父亲的班，我哥顶的我父亲。按道理，他们才是真正的工友，我们只能算是笔友。那段时间，我厌学情绪厉害，中学没读完就去车站当乘务员了。运输公司和车站同属一家单位，我也住在父亲的宿舍里，天天和三哥打照面。我和三哥都有一个共同爱好，就是喜欢看书、写东西，久而久之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。

三哥文化也不高，对于写作，他只能算是喜欢，很少见他写过东西，更没有发表过。每次在报纸上看到我的豆腐块，他总是比我还激动。梁山有个小作家协会，我是会员，经常去参加一些活动，有时也会带他一起参加。每次三哥都很激动，打扮的比我这个正式会员还正式。有时见我一脸坏笑，他就会说，干啥都要有个仪式感，这是对生活的尊重。

三哥喜欢穿工作服，还买了两套。上班下班都是那套蓝色的工服。修理工天天和油打交道，汽油、柴油，还有黑呼呼的机油，还要钻车底、爬地沟，一天下来浑身都是油。很多工人的工服早已看不清颜色，三哥的却很干净。每天下班，他都要把脏工服洗一遍。每次见他洗衣服，邵大爷就很生气：穿不坏也让你洗坏了，一身臭毛病!

三哥的性格很好，干活从来不惜力气，工友们都愿意和他搭伙。他也愿意帮忙比人，谁叫都行，从来不拒绝。有时候，看他满身油腻，在蒸笼似的车间里加班，我就会替他抱怨，他却总是开导我说：帮助别人，也能提高自己，不吃亏!

后来，我参了军。开始我们还经常书信联系，信里具体写的啥我已经记不清了。再后来，有了手机，通信发达了，联系反而少了。只有回家探亲时偶尔见上一面，也是匆匆忙，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海阔天空的畅谈。有时听说我回老家了，他就给我哥打电话，说啥时候叫小富一起吃顿饭。我总是推辞，一来确实怕应酬，不想出去吃饭;二来也是怕三哥破费，每次吃饭他总是提前买单。那个时候，企业改制，三哥下岗了。

现在回过头来想想，其实是我狭隘了。我们之间吃的不是饭，不是应酬，那是一种感情的交流，更是对远逝青春的一种回忆。见几次都没约成，后来也就不约了，这样一算我们好像有四五年都没见过面了。

前两年，听说三哥病了，是肺癌。我很吃惊，他的身体一直很好，咋就会得癌症了呢。好在是，听说经过治疗控制住了。今年春节，三嫂来家里给母亲拜年，说他又去上班了，公司照顾，给三哥安排了公益岗。听了，我很替他高兴。没想到，时隔3个月，三哥竟然走了，虚岁才53。

那一夜，久旱未雨的北京狂风大作，雷雨交加。我独自坐在窗前，静静的翻看三哥生前给我发的微信。一次是2022年1月8日凌晨两点：今日邵府喜宴，我这几天忙的没时间，忘了给你说了。那个时候，三哥刚查出癌症，只是他自己不知道。为了给他冲喜，家里决定给儿子举办婚礼。后来三嫂告诉我不是这个意思，她是怕万一三哥不行了，给他留下遗憾。有时候，亲情的力量就是那么神奇，儿子结婚后，三哥的病好了一大半，精神也焕发许多。

再一次微信是2022年11月29日晚上11点发的，只有两张照片，没有其他内容。一张是我穿军装的，那个时候，我还是个战士;另外一张，是我当兵后第一次回家探亲，三哥给我接风时的合影。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满怀激情、富有朝气的文学青年。一晃30多年过去了，我们都已两鬓斑白，进入天命之年。

再努力翻找，偌大的内存里只有这两条信息。看着桌上的手机，我竟后悔起来，繁忙的工作让我忘记了三哥。有人说，不联系，不等于忘记;不打扰，是因为在意。细细琢磨，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。忙，是借口，更是一种冷落的理由。如今，时间有了，手机还在，可那个曾经一起追风的青年却再也没了踪影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，遥望夜空，我早已流泪满面。

那一刻，我想起了邵三。